美联航，因为你的过失，所以请承担你的责任
美联航，因为你的过失，所以请承担你的责任
作者：
高恒生
吉林大学法学院2014级本科生
事件简介
2017年4月9日，原定于下午五点四十分从芝加哥飞往肯塔基路易斯维尔的美国联合航空UA 3411上出现了超额订票（overbook）的情况。为了让另外四名航空公司的雇员起飞，在提供额外补偿仍然没有人愿意自行离开座位的情况下，机组成员选出了四名乘客，要求这四名乘客下机。而在前三名乘客自愿离开后，第四名乘客表示因为自己是医生，明天需要去医院照顾病人，所以需要乘坐这班飞机回肯塔基。根据YouTube上显示的视频里，在被要求未果的情况下，该名男子被三名身着地勤人员制服的大汉强行带下了座位，并在飞机走道上一路被拖行至走廊尽头。二十分钟后，该男子跑回了飞机，神情慌张，嘴角沾满了鲜血，一条血印从嘴巴一直流到脖子，像是精神受了刺激，并且嘴中不停念念有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三名地勤人员对该男子采取强制措施时，该男子发出哀嚎，并死死抓住座位椅背，不让地勤人员将他带下飞机。视频中的群众们显然对飞机上的这一幕感到极为震惊，一位金发中年女子甚至一直在质问三名男子：“Look at what you are doing？”“Oh my God! This is horrible!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名男子的眼镜耷拉在脸上，衣衫不整地被三名彪形大汉拖下飞机。
美联航overbook的历史
初次看到消息，或许大家都是震惊，失落。在航空公司存在超额订票的情况下，为了让四名航空公司的人员登机，在非强制性的改签未果的情况下，机组采取强制手段让已经完成登机且不愿意接受条款的这名乘客下飞机的行为“看上去”真的很令人愤恨。机上成员爆料称，该男子一开始即表明自己是一名医生，需要在第二天赶回医院上班，以为有预约的病人看病，但在说明情况后机组成员并未理睬，最后导致了整个事件在网络上发酵。
据报道，美联航空的超额订票一直占据着“行业领先”的地位。美国民航局数据显示，美联航空一年内因为超额订票而导致的要求乘客下机次数高达2万起，但美联航空通常的做法是，机组成员会先行提供优惠条件，承诺如果答应下机，则在补偿下一班飞机机票的同时，提供一定数额（通常为400-800美元不等）的补偿，并负担住宿和三餐的费用。因为大家会乐意接受这样的优惠条件，所以很少会有因为超额订票而导致的飞机无法起飞的状况发生。
overbook的法律问题
但是，如果没有人愿意自愿下飞机，航空公司究有没有权力要求部分人员下机，以保证飞机起飞呢？
答案或许出乎大家的意料：能，但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能。
相关法律规定
作为法律人，自然需要在有明确法律基础的前提下做分析。为了找到明确的对应条款，我特意从美国交通运输部（the U.S. 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给出的A Consumer Guide to Air Travel文件中扒出了关于超额订票的规定：
“超额订票并非是一种违法行为，而且大多数航空公司通过一定幅度的超额订票来弥补那些放弃座位的客人。当超额订票发生的时候，交通运输部要求航空公司询问那些没有紧急行程的人是否愿意自愿放弃他们的座位以换取一定数额的补偿。那些非自愿放弃座位的乘客，均应当获得补偿，但例外状况下除外。”
需要注意的是，这份规定并不属于美国的官方成文法典（U.S. Code），而是属于交通运输部的行政规定。在非自愿放弃座位的情况下，交通运输部的规定如下，“交通运输部要求所有航空公司均给予所有非自愿放弃座位的乘客一份书面声明，用来描述他们的权利，并解释运输者如何决定哪些人会和不会被因为超额订票而被拒绝登机。那些无法起飞的旅客将经常性的被赋予被拒登机的现金或支票赔偿。赔偿金额取决于票价和延误时间：
1.如果你在非自愿情况下被赶下飞机，但航空公司安排的替代航班能在原计划到达时间一个小时内到达目的地，那么将会没有赔偿；
2. 如果替代航班计划在原有航班到达时间的1-2小时以内到达目的地（国际航班为1-4小时），那么航空公司需要赔付相当于你200%原有单程票价格的金额，以675美元为上限；
3. 如果替代航班原定到达目的地时间为原有航班的2小时以上（国际航班为4小时），或者航空公司未能为你安排任何替代航班，那么航空公司需要赔付400%原有价款，并以1350美元为限；
4. 如果你的票价无法在此展示出来（例如，一张常旅客奖励票或是一张联程票），你的赔偿将基于本次航班同等舱位的最低票价进行计算；
5. 你能一直保留你的原有机票，并在下一次航班中使用。如果你选择另行安排行程，你可以为机票要求一份’非自愿下机返款’。无法登机的赔偿本质上是为了您的不便而支付的价款；
6. 如果您为您的原有航班支付了可选服务（如，选座、登记行李）并且没有在您的替代航班上享受到此服务，或是需要重新付费才可享受此服务，那么原航空公司需要返还这些已支付的价款给你。”
法律上的分析
从美国交通运输部的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当发生超额订票的时候，在尚未决定谁应当下机时，航空公司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那些“没有紧急行程的人”是否愿意自愿放弃座位。而如前文中所描述，该名男子是一名医生，第二天就需要开始与病人进行会诊，因此，他绝对不应当被考虑在优先放弃座位的旅客之列。而在自愿放弃未果的情况下，方可继续进行下一步程序。在第二步程序当中，依照交通运输部的规定，“……一份书面声明，用来描述他们的权利，并解释运输者如何决定哪些人会和不会被因为超额订票而被拒绝登机。”而众所周知的是，从前到后，此次事件中机组成员没有任何关于被拒绝登机的旅客挑选程序的解释说明，这足以证明UA的行为构成违反交通运输部关于筛选程序的规定；如果该名男子不接受此项赔偿，因为接下来最早飞往肯塔基的航班要在次日下午三点出发，所以，按照交通运输部的规定，该男子有权接受原票价的四倍赔偿，以1350美元为上限。而根据飞机上其他乘客的供述，航空公司对那些被强制下机的乘客，仅仅开出了800美元的赔偿。我特意查询了一下从芝加哥到路易斯维尔的票价，在Air Booking上显示，最便宜的机票价格是216美金——虽然无从得知这位医生购票的价格，但这代表，如果其机票票价低于200美金的话，UA即构成违反交通运输部对于赔偿数额的强制性规定。
简单地说，UA已经构成了至少一项，针对美国交通运输部条款的违规。
这个时候就有人跳出来发声了，“那位乘客买的是UA的机票，因此应当遵守UA的服务条款”“在超订的情况下被请下飞机是UA服务条款的一部分”，那么，是不是基于UA的合同条款，UA就能够真的有权力，强制要求超订的乘客下飞机呢？
需要向非法学专业的同学们明晰的一个概念是，UA的服务条款，无论属于何种类型，作出什么样的规定，其本质上都是一份民事合同，代表的是当事人与航空公司达成的一份约定（虽然有时并非完全出于自愿），而如果UA的规定与美国法律的强制性规定存在冲突的话，优先适用的仍然是法律规定而非约定内容，UA还可能会因为违法或违规，而遭到起诉或审查。
我们可以看一下UA的官方法律文件Contract of Carriage中，对何种情况下可以作出拒绝乘客登机的行为有着明确的规定。我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将Rule 21（Refusal of Transport）一章中，对本次事件当事人的所有可能涉及到被拒绝运输的行为进行了整理：
第二十一章 拒绝运输的情形
联合航空有权基于以下几种情形拒绝运输乘客，或将该名乘客从飞机上移除（remove）：
A.对本条约的违反——任何不遵守本公约的乘客
B.政府请求，规定或是安全指导——当这种（拒绝运输）的行为对于遵守任何政府规定、海关保护条例、政府或是机场任何形式的安全指令，或是任何来自于政府的，与国防相关的紧急运输行为。
C.不可抗力和其他不可预见的情形——当这种基于UA无法控制的情形而实施的（拒绝运输）的行为对于联合航空而言是必须或适当的，包括但不限于，自然灾害，不可抗力，袭击，暴动内乱，禁止运输的命令，战争，敌对行为，恐怖活动，或是基于事实性、威胁性或是被告知的骚乱。
H.安全因素——出于对该乘客以及其他乘客的安全考虑，无论是拒绝乘客登机，还是将乘客移下飞机的情形，包括但不限于：
1. 旅客的行为表现出混乱（disorderly）、有攻击性（offensive）、冒犯性（abusive）或是暴力倾向（violent）；
2. 旅客不配合或干涉机组成员的义务、联邦性法规或是安全指示；
3. 旅客袭击任何联合航空的工作人员，包括登机仓成员和机组成员，或是任何其他联合航空的旅客
……
需要注意的是，整份文件没有任何地方提到过“overbook”这一个词。
就法律层面而言，除了法律规定的情形以外（如认为此人有危害公共安全的嫌疑，而这部分事实上也包含在合同约定内），拒绝运输只能基于合同约定当中声明的拒绝事由。如果不能满足合同和法律规定的情形，航空公司就没有权利将当事人赶下飞机。而在完成购票、支付过价款并已经完成登机的情况下，可以视为乘客方已经完成其应当履行的义务，如果此时UA在没有基于运输条款中提到的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将这名乘客赶下飞机，将会直接导致构成违约。
从事发现场的当事人陈述和网络上传播的现场视频中，我们可以看出，当事人在在被地勤人员通过强制手段拉下座位时，仅仅只是抓住了前面人的椅背，并且发出嚎叫，并没有针对机组人员和地面空勤人员作出任何不当行为。而且，事发前，该旅客只是依照程序进行正常登机，机组在要求该名旅客下机时，并不存在任何如21(H)(1)和21(H)(4)中所规定的情形。简单来讲，所有联合航空对该名旅客作出的行为，没有任何法律规定和合同条款予以支持。
也就是说，UA这次的行为，不仅构成了违规，而且构成了违约。
结语
抛开法律，单单就情感上而言，这次事件其实只是千千万万次水面之下事件的缩影。作为亲身感受过冷漠的美国海关对亚裔与其它国家不同态度的当事人，我想我有权为在阴影中遭受不公的其他人发声。但是，大多数人，却会去选择去做沉默的大多数。如同一位师姐在朋友圈里所言， “一名心里牵挂着第二天病人的医生被这样羞耻地托出舱门，我作为一个和他一样颜色皮肤，头发，眼睛的人，在这里为他发声”。
而我，也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行动，让大家注意到千千万万个背后的他，为他，也为自己发声。
图文编辑：不正经的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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